再見,阿克蘇

threelink

2016年06月30日 12:26


那年那月的那個冬天,在塔里木的腹地漂泊了兩年的十八歲的我要回家了。回家的理由有兩個:我想回家過年了!父親寫信來說家裏給我找了一個媳婦。為了省錢,在建設兵團工作的 嬸子問好了一位叫張師傅的司機的便車。我歸心似箭,提前一天從建設兵團來到王師傅工作的阿克蘇車隊旅館住下。旅館一位管登記的阿姨問了我的緣由。笑眯眯地 對我說:你也是來找小張師傅的啊,’這個人就是熱心腸,好捎客,不過你也得靈活點啊。我似懂非懂的問了一聲:該怎麼辦呢?她說張師傅抽煙,你買一條煙,另 外在路上要管他吃飯。我點點頭。出去旅館在很遠的一個小商店花了四元八角錢買了一條名叫(天池)的香煙,是當地一種小有名氣的煙。
早上十點的時候,天上飄起雪花,灰濛濛的阿克蘇的街道上白皚皚的一層。路上行人穿梭,大都是戴著五顏六色的小帽騎著自行車上班的維族和漢族少女。洗得潔白的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只覺著個個都很苗條漂亮。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寬敞的街道上,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望著即將離別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一種說不清的酸楚湧上心頭:兩年前我作為一個懷揣著文學夢想的青年從山東半島來到這裏的時候,正是是沙棗花盛開的時節。 處處彌漫著特有的濃香沁人心脾。順著古城寬敞的街道-----大十字一路西走,馬路兩側絡繹不絕的毛驢車隊,驢脖子底下叮叮噹當的鈴鐺聲。身著黑白條紋民 族服裝的維族大叔前面趕著驢車,車上一定有身穿鮮豔的五顏六色的蒙著絲巾的維族大媽和她美麗動人的女兒們。輕快的小馬靴、神秘的長絲襪,飛揚的碎花裙、精 致的小花帽,還有在春風裏回蕩著的都它爾和維族漢子那粗獷的歌聲。粗狂而又神秘的異域風情,對於一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十六歲的農家孩子來說,感覺是那樣的新奇和迷惑。
晃晃蕩蕩的客車最終駛進了靠近城南的公路北側的阿克蘇老站,也是我接近七天旅程的終點站。我精神恍惚地走下客車的時候,心裏有說不出的怯弱和欣喜。將要見到我朝思夢想的二叔一家了,我能適應這裏的生活嗎?!幸虧我還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不至於太狼狽。我把自己的 行李放到車站的小件物品寄存處,心想叔叔就快來接我了。我還是給他老人家買盒煙吧。順著陌生的街道走進一家小賣店,清楚地記得我對商店的漢族姑娘說買煙, 她問我買哪一種,我指著那藍盒子的說就買(天地)的吧,那姑娘挪揄地微笑著,說不是天地,是天池。我紅了臉,草寫天池和天地在貨架上十分不清的。我鬧了笑 話,出門的時候身後的小姑娘還在笑,只是我忘記了她的摸樣。大致應該很年輕漂亮吧。
我買好煙折回車站,焦慮地在車站的月臺前等著叔叔的到來。那時候通訊落後,按照車次時間, 叔叔大抵能從車站打聽到我到達的時間。不一會,有兩個穿著很時髦的漢族青年騎著車子過來和我搭訕,問我身上的車票還有用嗎,我拿出車票給他們說沒用了。那 個矮一點的青年一看車票問我是從口裏(內地)過來的嗎?我說是從山東來的。他一聽樂了,呵呵,侯指導員讓我們來找了好幾趟了,你是侯登田指導員的侄子吧, 我說是。他倆不由分說,用自行車一個帶著我的行李,一個載著我去見叔叔了。在農一師二團的招待所裏,我見到了朝思夢想的二叔,爺倆相擁敘舊。農一師是王震 將軍在延安起家的三五九旅的化身,之後轉戰新疆,解放新疆後遵照毛主席的命令:脫下軍裝,屯墾戎邊。成了不穿軍裝的解放軍。二叔是從部隊復員後自願來到這 南疆生產建設兵團的,擔任二團十二連的指導員。我來投奔叔叔一家是想到大西北來實現我的文學夢想的。
然而兩年過去了,當我開始對這裏的一切親切而又熟悉的時候,我又要離開這 座城市了。所謂的文學夢想並沒有實現,我又要孤身一人離開這兒了!雪越下越大,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人們呵出的氣都是白的,我頭戴著一頂二叔送給的雷鋒帽, 眉毛和胡茬上都形成了冰花。在靠近車隊旅館的一大塊空地上我看到了一大片維族人的墓群。墓群邊半月形的穆斯林標誌十分醒目。我卻被一副悲壯的畫面驚呆了: 參差不起的墓穴前,風雪中跪著一群正在禱告的維族漢子,下半身被風雪彌蓋,然而他們不為所動,雙手合十,眯著眼,嘴裏念念有詞。動人的場景,讓我對這個偉 大的民族肅然起敬。對信仰的虔誠,和對親人的懷念,使他們忘卻了寒冷世界的存在。很多年之後,這幅宛若雕塑般的畫面和維族人特有的善良、勇敢,正直的品格一直縈繞在我心裏。和今年的3.01雲南恐怖事件形成的鮮明的對比,現在很多內地人談起維族人常常面露怯意,但我所看到的維族人不是這樣子的啊!
第二天,兩個中年模樣的男人來旅館找我,一高一低,高個的是捎我的司機張師傅,矮一點的叫王師傅,也是司機,也是搭張師傅的車去烏魯木齊提新車的。 二人幫我提著行李,來到一個已裝滿貨物的大解放貨車旁,張師傅很利索的把我的三件行李放在車廂的貨物上面綁好,問我包裏有沒有怕壓怕凍的東西嗎?我說沒 有。我們三人,張師傅左側開車,我居中,右邊是王師傅。我把那條天池煙放到車前臺上,張師傅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上路了。
解放牌運輸車拉著我們三個緩緩地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我的眼睛濕潤了: 別了阿克蘇,別了叔叔,別了我的親人們;再見,阿克蘇。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我會回來的!.......